翌日一早縣衙的東花廳內,小蓮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早餐。
楊玄辰與傅川正美滋滋地享受美食呢,張彪就領著趙雪過來了。
幾日都沒吃過飽飯的趙雪,見著一桌子早點,不禁咽了一口口水,雙眸放光垂涎欲滴。
“我……我能吃點嗎?”她低聲下氣地問了一聲。
傅川聞聲回頭瞥了她一眼,也不見有任何表情,轉而把身旁的一張空凳子往外挪了一點。
然后用詢問的眼神看了楊玄辰一眼,似是在說:讓她吃點吧。
趙雪雙眸瞪圓雙手捂住了小嘴,震驚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舅舅竟然親自來了。
“坐吧。”楊玄辰垂著眼皮淡淡地吐了兩個字。
傅川見她不坐,立刻冷聲道:“坐下吃飯。”
趙雪聞言立馬坐了下來,只坐了半個屁股。
她垂著頭,不敢看傅川,像似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
她明白,自己被關進大牢的事情舅舅肯定知道了,萬一他告訴母妃甚至告訴父皇,自己的臉肯定要丟盡的。
想到此處,她抬起頭目露兇光,狠狠地剮了一眼楊玄辰。
傅川放下筷子,語氣冷冽,“愣著做什么,吃飯!”
趙雪這才動起筷子,抖抖索索地夾了一片青菜喝了一小口白粥。
小蓮的廚藝讓她眼前一亮,接著筷子就如秋風掃落葉般不停落下,那狼吞虎咽般的模樣震驚了二人。
她胡吃海喝了一通之后,拍著小肚子打了一聲飽嗝。
楊玄辰和傅川先是對望了一眼,接著便把目光落在了趙雪身上。
感覺到兩人犀利的目光,趙雪臉頰上飛上了一層紅霞,“你們……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傅川重重地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你還有臉說!”
“你也不小了,能不能讓你爹娘省省心,也讓我這個做舅舅的省省心。”
“還不給楊大人賠禮道歉,你說你身為公……”
傅川差點說劈叉了,連忙圓了回來,“你身為趙家子弟,又有傅家一半的血脈,怎的就那么不懂事。”
“行兇傷人,妨礙公務,甚至……甚至還想賄賂楊大人。”
“你說說你,腦子里都是怎么想的。”
“關你五天都算少的!”
說到此處,他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地拍響了桌子。
傅川的幾句話嗆得趙雪再次垂下了頭,她的鼻子頓時有些酸楚,眼淚也冒了出來。
一旁的楊玄辰什么都沒說,就這么看著傅川演戲。
不愧是青州第一世家的家主,連公主都敢教訓,而且看樣子趙雪還挺怕她這個舅舅。
這時,趙雪憤怒地站起身,努力控制住了淚水。
“五天,五天!”
“你知道這五天我是怎么過的嗎?”
“你知道嗎?”
趙雪歇斯底里的吶喊聲,把在場的幾人都震驚了。
“你們一個個只會訓斥我、責怪我,你們有問過我、關心過我嘛……”
隨著幾聲嘶吼,她的怒氣消散了一些,隨之而來的便是止不住的淚水。
她越哭越傷心,轉身就往后花園跑了過去。
傅川沒想到只是訓斥了幾句,這孩子就哭著鼻子跑了,他長嘆了一口氣。
“唉,丟人,太丟人了!”
楊玄辰看了一眼傅川,搖著頭嘆了一口氣。
趙雪明顯就是小孩子脾氣,哪能這么教育,會適得其反吶。
“傅家主,你稍坐一會,我去勸勸她。”
入秋以來,縣衙的后花園里還是有些涼意的。
楊玄辰解開身上的披氅輕輕地披在了一邊哭泣一邊瑟瑟發抖的趙雪身上。
披氅上的溫暖以及一絲淡淡的桂花香氣,瞬間驅散了她身上的涼意。
趙雪微微抬起頭,哭得有些發紅的雙眸就這么看著他。
他的這張臉在趙雪眼里越看越嫌棄,不光是他那嘴角的壞笑,連整個人都嫌棄。
都怪你,楊玄辰!
要不是你和你的屬下把我關到牢里,我用得著那么丟人嘛,我用得著被說教嘛。
不對,他怎么會和舅舅在一起,難道我的身份暴露了?
“喂,我舅舅和你說過我什么嗎?”
見著楊玄辰不理她,趙雪推了他一下再次開口,“和你說話呢,啞巴了?”
“你想知道哪方面?”
“都行,你隨便說,我就隨便聽。”趙雪撅起了小嘴。
楊玄辰往石凳上一坐,“也沒聊什么,傅家主其實很擔心你的安危的。”
“他大老遠從臨江城找來這里,還不是為了你嘛。”
“停停停!”趙雪舉起手攔了下來。
“為我好,讓我乖,要我聽話……”
“大人們就喜歡把我控制在掌心里,這樣就能顯得他們教子有方了。”
“他們何嘗問過我喜歡什么,我開不開心,我快不快樂……”
這幾句話說完,趙雪垂下了頭,腳尖踢著石桌,一下又一下。
淚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地,仿佛是天空中孤獨的雨滴,無聲地訴說著內心的痛楚。
楊玄辰不怎么會安慰人,但他也不想趙雪就這么一直哭。
他深吸了一口氣,柔聲道:“我和你說一個故事吧。”
“在我們的世界之外,還有一片遼闊的土地。”
“他們的文化、知識、科技都比我們要領先很多很多。”
“當然也生活著比我們更多的男女老少,有個男孩子,他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
楊玄辰望著遠處的池塘,緩緩地把小男孩長大成人的故事說了出來。
不知何時,趙雪止住了淚水,聽著他訴說著小男孩的故事,看著他憂郁且深邃的眼神。
仿佛自己置身于他口中那片光怪陸離的世界中,伴隨著小男孩度過了三十幾年。
“你的意思是想告訴我,是我們的世界限制了我?”趙雪疑惑道。
“不不不,不是世界,是思想,是這個世界一成不變的思想。”
楊玄辰頓了頓,繼續說:“大炎之前有大景,大景之前還有梁、瑞等朝代。”
“為何從瑞朝開始就獨尊儒家,又為何從梁朝起女子就必須三從四德,從一而終。”
“對于我們來說,是先圣留下的思想限制了我們。”
話到此處,趙雪眼中若有所思,“你可知你的這番言論若是被旁人聽去,那就是大逆不道!”
“非也非也,話不能這么說,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楊玄辰笑道。
“儒家注重人道大倫,推衍愛與敬,把仁義禮智信又把忠孝悌誠等作為核心,此乃圣道。”
“但是,往圣的思想卻在這千年間不斷被曲解。”
“我想問問趙公子,你所認為的愛與敬是什么,你所認為的圣道又是什么?”
他的問題仿佛是一顆種子,落在了趙雪的心田里,引發了深沉而廣泛的思考。
大炎的階級分明,等級森嚴,從小就被教導要尊敬天地君親師,這也是維系秩序的基本準則。
但趙雪心中有所疑惑。
這樣的秩序是否真正體現了儒家所倡導的愛與敬?
是否真的能夠引導人們走向圣道?
“那個世界,那個男孩,并沒有因為他沒背景沒家世而沮喪。”
“也沒有像很多普通人那樣走上父母安排好的道路。”
“他努力吸收知識,做那個別人眼里聽話的小孩,但他內心卻無時無刻不在吶喊,他要成為人上人!”
“最終,那個男孩走出了自己的路,你也同樣可以。”
說到這,楊玄辰雙手搭在了趙雪的肩膀上,雙眼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青蔥歲月當不負韶華,砥礪前行才是你該做的事情。”
“終有一日,你會成為那個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人。”